对话 ATM Capital 屈田:如何在东南亚捕获一只百亿美元独角兽?
一支年轻基金如何快速成名?
最靠谱的答案或许是,在早期押中一只独角兽,陪伴其上市,并因此收获丰厚的回报。来自东南亚的风投基金 ATM Capital 便完美遵照了这一路线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伴随极兔递交招股书,隐秘的ATM Capital 浮出水面,在极兔机构股东名单中,它排在了第三位 ,股权占比达5.49%,仅次于腾讯和博裕资本。按照极兔当前估值,这部分股权价值将高达7亿美元,已是ATM Capital 一期募集资金的7倍。
数据来源:极兔招股书 36氪制图
成立不到6年,ATM Capital 似乎一夜成名,创始人屈田也变得异常忙碌,他开始不断接受各路投资人和创业者的咨询,大家都试图了解——如今的东南亚市场还是否值得投资,以及该如何押注。
屈田的投资生涯起自阿里,在服务阿里战投部7年后,他离开了这家巨头平台,创立ATM Capital ,专注于东南亚投资。
因为电商背景,2017年刚到印尼的屈田将目光锁定在电商领域,但他很快发现像Shopee、Lazada这些电商公司已到一定规模,电商配套的基础设施,如物流、供应链等领域似乎是更有可为的方向。
接触到极兔则颇为巧合。在和一家名为Ninja Van的东南亚快递公司创始人聊天时,屈田问对方:“印尼有东南亚最大的电商,为什么不把印尼单一市场做好?”对方回答是:“当地(印尼)有一家叫J&T的公司,我们打不过它。”
J&T是谁?大家对他更熟知的名字是极兔快递,这是一个“中国人在东南亚创业后,又杀回中国市场的故事”。2017年10月,屈田第一次见到了极兔创始团队,在充满诚意的接触半年多后,ATM Capital 终于挤进了极兔的投资人名单,并在此后不断加注。
这是屈田心目中最完美的投资标的——所在领域市场规模足够大;市占率足够多;信得过的团队和执行力。极兔也成为了屈田成立新基金后,投出的第一个项目。
招股书显示,2022年极兔在东南亚的市占率为22.5%,是东南亚的第一大快递公司;在中国市场的市占率则达到10.9%,位居第6。2022年,极兔总营收达到72.67亿美元,仅次于顺丰和中通,日单量也从 ATM Capital 入资的70万涨到了现在的近4000万(截至今年4月的数据)。
极兔速递
投资极兔后的几年,ATM Capital 的开枪频率不断提高。现在他们主要围绕电商及 TikTok等相关生态做投资。找寻标的上,他们更偏爱在国内有成熟对标的业态,且偏爱线下渠道。比如对标珀莱雅的Y.O.U,对标瑞幸的TOMORO COFFEE,以及对标Babycare的MAKUKU,均以线下业态为主。
深耕东南亚的这几年,屈田认为外界对这个市场充满了偏见——比如,觉得市场很小、人很穷,“但大部分人不知道印尼有接近3亿人口,只比美国少3千万”。世界银行的数据显示,印尼2022年人均食品消费1年是700 美元,中国则是 900 美元,但中国的人均 GDP 却几乎是印尼的 3 倍。
2022年,东盟十国整体电商规模为1310亿美元,但线上渗透率只有10%,相较于中国同期2.8万亿美元和45.7%渗透率,仍有极大的增长空间。这也是屈田认为最大的红利所在,“印尼 2030 年GDP 要翻一翻,人均GDP 可能到1万美元,这背后是消费力和消费结构的巨大变化。”
趁着极兔上市的节点,36氪与ATM Capital 创始人屈田聊了聊,他谈到了对东南亚市场的理解以及投资极兔背后的故事,以下为对话整理(有删减):
与团队相识半年,才投进极兔
36氪:极兔递交招股书后,你的行程是不突然忙碌起来了?
屈田:对,但更多还是业务上的事情。之前我们一直专心做业务,圈内人士都知道我们投了极兔,直到招股书出来后,很多人惊讶ATM原来有这么多股份(5.49%),这种体量的(近1000亿人民币)公司,到上市阶段还能有这么高股权不太容易。
36氪:大家可能更多是羡慕。
屈田:可能也有这种成分在(笑),很多人不知道极兔居然在东南亚做这么大,东南亚电商市场这么赚钱(极兔2022年在东南亚的收入和利润分别为23.8亿美金和3.3亿美金),激发了很多人对这个市场的关注。
36氪:有一种ATM Capital 突然成为一家明星基金的感觉吗?
屈田:不觉得,我更关心的是大家是否对印尼市场有信心,也希望有更多的人来东南亚创业。
36氪:听说你一次接触到极兔是在考察shopee的时候?
屈田:因为从阿里出来,我觉得电商一定是大机会,但当时(2017年)包括shopee在内的几个电商平台已经到一定规模了,我们很难投进去,所以想着往上下游看,最后锁定了物流。在做物流行业研究的时候听说了极兔,当时新加坡有一家快递公司正在融资,他们提到了极兔是最大的竞争对手之一,而且当时shopee的订单最主要就是极兔在送,就决定要投资它。
36氪:当时(2017年)极兔是什么体量?
屈田:极兔是2015 年开始做的,当时一天在70万单,东南最大的物流商JNE是 100 万单,但它已经做了二三十年。
36氪:你跟极兔第一次接触是什么时间?初印象是?
屈田:2017 年 10 月份。认识创始人之前听过一些的传闻,“一到印尼就把 OPPO 手机做到第一,做快递也特别猛”,之前在阿里也会接触一些快递公司老板,都挺接地气,普遍都是草莽英豪的感觉,但极兔的创始人第一眼觉得挺清秀、儒雅,而且非常谦逊,讲话很客气。
右为极兔快递印尼CEO,中为ATM Capital创始人屈田
36氪:你是在一开始就表达了要投资极兔的意愿吗?
屈田:初次见面肯定没有,认识后再约团队的时候,就会有意识的去介绍 ATM Capital 现在做的事情,也知道极兔在东南亚做得非常好,看有没有机会投资。
36氪:他们当时的反应是什么样子?
屈田:当时他们根本不需要钱,也从来没对外融过资。
36氪:那你们是怎么投进去的?
屈田:一开始就是交朋友。我喜欢顺势而为,我们双方都对东南亚有一些想法,我也跟他们讲一些做基金的观察——看好哪些产业,有哪些机会。大家志同道合,ATM Capital 也就顺势投了进去。
36氪:所以当你们投进去的时候,极兔单量已经到什么规模了?
屈田:差不多 100 万单, 几乎超过 JNE(东南亚头部物流商) ,准备做除印尼外的其他东南亚其他市场了。
36氪:听说极兔的团队(OPPO系)很团结、战斗力很强?
屈田:其实是整个步步高系,很多人是一毕业就加入体系中,价值观很统一,而且利益分配非常合理。
36氪:这个怎么讲?
屈田:他们总体是鼓励大家内部创业的,OPPO 自己不直接卖手机的,都是找代理商,这些代理商很多都是OPPO 的人出来做的,这保证了公司内外价值观的统一。做代理商实际上就给了你一个创业的机会,你做得好,对整个集团有贡献,就能得到利益回报。
36氪:极兔当时怎么判断进中国市场这件事情?
屈田:最早听这个事觉得风险太高了,物流在国内一片红海,而且当时电商物流大家做的都不好,很多公司都死了。
36氪:最后为什么还是进了?
屈田:第一,中国快递公司一直在考虑出海,但当时东南亚的快递市场规模有点小。2019年时我们推测,未来3-5年,中国的快递市场进一步整合后,最强的一两家快递公司会出海,会到东南亚。所以极兔考虑要到竞争最激烈、最先进的市场,如果在中国市场生存下来,其运营能力、技术能力、团队等就是全世界最强的;
第二,当时国内电商平台也在发生变化,拼多多2019 年日均已经有三四千万单(2020 年是7、8千万),单量结构在发生变化,这是新的增量机会;第三,国内快递格局也在发生变化,市场在进一步整合。
36氪:所以你对国内物流竞争格局的判断是什么?
屈田:中国的经济型快递公司最后可能只会剩下 3 家。中通其实早有计划往东南亚做,没做的原因是东南亚的单量还是太小,中国的新增量还很大,所以它没有必要去做。如果最后真的合并,中通可能会占到40-50%的份额,这个时候他再去东南亚是碾压极兔的,所以这个是守不住的,极兔必须去开拓新市场。
36氪:极兔刚进中国的时候,电商平台的接纳程度如何?
屈田:其实挺欢迎的,他们也需要像极兔这样的独立第三方快递公司。
36氪:拼多多算是极兔进中国初期重大的决策因子吗?
屈田:其实不算,原来想的是中国这么多快递公司,极兔接入阿里应该没有问题,结果阿里不给接,这让大家很意外。这个时候有个重要决策,还要不要继续做国内市场,但拼多多先对极兔开放了,又是这么大一平台,后来就决定继续做国内。
36氪:当下这个节点去 IPO 是个比较好的时机吗?
屈田:市场没有最好的时机,很多企业还是从自身出发,至少当前这个时机比去年好很多。
投资不在于多出手,命中率更重要
36氪:ATM Capital的第一笔钱是从哪里来的?
屈田:第一笔钱部分来自当时俞永福管理的eWTP科技创新基金,还包括我过去投资的上市公司创始人、OPPO代理商、大学捐赠基金、知名母基金、家族办公室等主流机构投资人等。
36氪:在阿里这些年的经历,你学会最多的是什么?
屈田:我对投资的理解跟市场主流不太一样,很多投资人会说“投资就要多出手”,总能赌中几个。我在阿里出手并不多,但成功主导了UC和美团两个项目。这给我一个启示——不一定要通过多开枪来提高命中率,出手少而精,但命中率高,且命中的都是大机会,开枪少反而打得更准。
36氪:要瞄准大目标而不是小目标?
屈田:我就是要瞄最牛的公司,如果投的太多,打中的可能都是小目标。
36氪:但在阿里这种生态里做投资,命中率高更多是平台加持?
屈田:这对我也是一种锻炼,就是从整个产业或者行业去做投资,你可以背靠一个生态去做很多事情,我们在东南亚也是围绕着阿里、腾讯、极兔,包括TikTok这些生态去做。你没有做过战略投资人,其实是不太理解这种打法的。
36氪:但你们是刚成立的基金,这种打发似乎更偏中后期的长线基金?
屈田:做ATM前期我筹备了很长时间,研究市场,研究打法,而且作为刚成立的小基金需要命中一个大案子让大家知道,所以我们在投资极兔上才会那么有耐心。
我是2000年就开始进入互联网行业,2007年开始在阿里做投资,经历了整个PC到移动互联网的转型,当时我们做了很深的研究,现在做投资行业已经很少有人这么有耐心了。
36氪:在阿里做战投这段时间,谁对你的影响比较大一些?
屈田:Joe Tsai(蔡崇信)当时是战投部的顶头上司,他对整个阿里投资的框架影响很大,马总、吴妈(阿里集团现任CEO)、曾鸣教授都对我影响很大。
36氪:阿里战投当时大的投资逻辑是什么样的?
屈田:分财务投资和战略投资,战略投资基本上是业务部门主导,财务投资战投部主导的比较多,大的逻辑其实还是要跟业务做协同,也有很大程度上是要为阿里生态解决流量问题。
36氪:你的投资理论和逻辑化受谁影响比较大?
屈田:可能还是阿段(段永平),虽然它提的“本分”更多是二级市场的投资逻辑,但我觉得他们经常提的“敢为天下后,后中争先”,所以他选择投资标的是找一个被证明的模式。但这种被证明的模式你进去后能不能赢,要看自身能力。
36氪:这个能否举个例子?
屈田:OPPO当年 也研究过电动车,后来觉得不行也没做,而且他们做智能手机也不是最早的,但是他们手机就做得很好。
36氪:所以你个人对商业模式的创新并不迷恋?
屈田:做这么多年投资深知一个道理——阳光底下无新鲜事,我对那种比较 fancy 的商业模式是非常警惕的。比如当年的共享单车,无数人过说经济模型多好,我觉得这有点违反常识,虽然用户体验不错,但商业模式我是深度怀疑的。
36氪:所以你们在东南也更多是投有成熟对标的创业公司?
屈田:是这样。我们在东南亚很少投完全创新的东西,而是把一些成熟的模式在东南亚找对标,然后去投资。
36氪:除了极兔之外,哪个公司你觉得是潜力相对比较大?
屈田:我们投的几家公司潜力都很大,化妆品Y.O.U、母婴品牌MAKUKU,还有连锁咖啡TOMORO COFFEE,这几家公司非常有潜力成为下一个极兔。
ATM Capital 投资项目——TOMORO COFFEE
36氪:投资的这三家公司分别在国内找一个对标,会是谁?
屈田:化妆品更像珀莱雅,做护肤比较多;母婴更像 Babycare,连锁咖啡更像瑞幸。
36氪:现在你们投资的公司的体量都能到什么级别?
屈田:收入可能在一两亿美元,有几个公司已经开始盈利或者阶段盈利。
36氪:基金成立这几年,你们“开枪”的频率的是什么样子?
屈田:刚进入市场的时候开枪频率高一点,但那些项目都是很早期投的,金额比较小,3年疫情我们出手的就少一些。不断复盘后,2019年,我们开始聚焦投在东南亚创业的中国创业者。
36氪:这个复盘过程中,哪些做对了?哪些做错了?
屈田:一个是选创业者,我们原来投资的项目有印尼本地的、中国的,还有一些欧洲的创业者,但综合考核下来还是觉得中国创业者在奋斗精神上、价值观上更契合。
我们之前投资的行业也很分散,后来确定好方向后,我们就更聚焦在物流、消费零售这几个行业了。
第三,一开始我们进东南亚市场也跟着当地一些领先的投资机构投过项目,但后来发现他们的很多判断有问题,对很多公司的调研并不细致,所以后来我们就开始独立投资。
36氪:现在你们一期的钱已经投完了吗?
屈田:我们现在管4期基金,大概 10 亿美元。
36氪:有新的募资计划吗?
屈田:现在基金还在投资过程中,新基金还没开始募集。
36氪:投中极兔这个事情对你最大的改变是什么?
屈田:极兔是完整参与了从早期到上市,这种经历对以后做投资有很大帮助。
消费零售在东南还大有可为
36氪:你这几年投资东南亚最真切的感受是什么?大家对东南亚有没有一些认知误区?
屈田:有的,比如觉得东南亚市场很小,东南亚人很穷,但大部分人不知道印尼有接近3亿人口,只比美国少3千万。还有很多人觉得东南亚电商很落后,那是因为中国电商太发达了,其实从全球范围看,东南亚的电商发展已经很领先了。
印尼人均 GDP 虽然低,但消费力很强。尤其是在食品饮料上,印尼食品消费人均1年是700 美元,中国是 900 美元,但中国的人均 GDP 是印尼差不多 3 倍,他们对房产追求不高,但对吃很舍得花钱。
36氪:对在印尼的中国创业者,你会无形中给他们灌输一些国内的价值观,比如要“卷”起来?
屈田:我们会让他们去学习,“卷”是一个结果,显示的是一种竞争的事态。但我们会分享很多国内经验给他,包括介绍一些国内的专家。
36氪:哪些是他们相对比较乐意接受的,哪些是不太愿意接受的?
屈田:我给他们就是一个视角,原则是帮忙不添乱,不会强迫他们接受。我自己也不管所有项目,只是聚焦管几个,我也很了解这些创始人的性格,多管无益。
36氪:你们在东南亚投资的项目,总的来看有哪几个特点?
屈田:一是偏线下的,业务本身比较重的,我们感觉不做线下很难赚钱,所以快递我们投了极兔。目前东南亚的线上经济占比还是很小的,真正赚钱需要做线下。第二,我们只投资基础消费品,跟大众消费相关,不投消费升级,而且要跟零售、电商有一定的相关性。
TikTok直播
36氪:东南亚市场现在还有哪些红利?
屈田:一是电商红利,现在跟电商相关的机会很多;二是TikTok红利,它不仅是电商红利,还包括媒体红利和社交红利;三是线下渠道红利。东南亚的线下渠道不像中国市场已经被充分开发,东南亚线下渠道实际上是缺货的,而且也缺强有力的线下渠道管理团队。
36氪:跟过去几年比,中国公司现在去东南亚出海是否变得更难了?
屈田:我觉得分行业,消费零售还有广阔的空间,未来新能源也很有机会,但可能还要等上三五年。
36氪:东南亚的这波红利还会持续多长时间?
屈田:消费零售是一个非常广阔的赛道,至少还有 5- 10 年的红利期,而且东南亚市场的消费力在不断提升。印尼到 2030 年GDP 要再翻一翻,人均GDP 可能到1万美元,到时候消费力会很可观,而且会带来消费结构的变化,所以消费赛道可以一直投下去。伴随付费能力提升,包括互联网的基础建设,比如人工智能、AR、 VR 的市场也会出现。
36氪:最近,国内在东南亚出海最成功的是哪家公司?
屈田:在我们关注的消费零售领域,可能是蜜雪冰城。他们在2020年开始进印尼,2021年底只开了 100 多家店,去年一年大爆发开了2000多家店(跟疫情结束有关系)。
36氪:这么夸张?
屈田:印尼人非常热爱甜品,蜜雪冰城的口感很适合他们,而且价格适中(比国内便宜15-20%),比较贴近他们的消费水平,瑞幸可能就会有点贵,蜜雪的冰淇淋能占到印尼本土销售额的40%,跟气候有关。
36氪:现在再去东南亚创业,需要注意什么?
屈田:要选好赛道。现在再去东南亚需要考察本地市场真正需要什么,而不是照搬在国内擅长的事情,最好是创始人能搬到东南亚住1-2年,适应下当地的环境。